一、苏芳










　　那父亲的店子怎麼办？


　　当那个银质的古风腕轮被清雅用力套上手腕的时候，秀丽脑中只想到了书店的命运。


　　五年前离家出走的父亲，离开的时候大概也有想到这个吧？始终是红家的祖传书店，地下室那些上百年的古书——
　　
　　——呯。心脏突然受到了一下无形的重击。秀丽难受地掩住胸口。


　　「啊？还学不乖喔？」清雅的眼神如狼般尖锐。「刚刚是在想护龙相关的东西吧。」


　　「没有！我只是在想书店的事而已！」她暗自奇怪，书店与护龙有甚麼关系？「这是你那腕轮搞的鬼吧！」


　　「我不知道你在想甚麼，但它知道。一旦你在想护龙或反捕龙的事，甚至是对龙有好感、袒护等，它都会给你带来一点点生理上的惩罚，也会发出讯号让我知道你的所在地。」


　　这是甚麼鬼东西啦！秀丽盯著手腕上那一看就知道脱不下的腕轮，一脸恐慌。


　　「那我甚麼时候才可以摆脱它？」


　　「死了之后。」斩钉截铁、直截了当。


　　说著清雅往她伸出右手。秀丽不知为何只能无法反抗地看著那只苍白的手、轻柔地抚过她的额头，接著就甚麼都不知道了。


　　彩云国的国民从小至大就被教育：直属国王的捕龙士说的话就是绝对，不要试著去反抗他们。而且一旦被他们剥夺了姓氏，就会变成国家的最低层，成为他们的奴隶，同时接受他们的教化。


　　清雅仔细地给书店的玻璃门贴上封条，然后领著一面茫然的秀丽、走向夕阳与地平线的相接之处。






　　彷佛是被下咒了一样，到达捕龙士的营地后，秀丽的意识才回到了脑子当中。从书店前往营地时发生的一切，她都没有记忆。


　　「刚刚你向我下记忆咒了？！」她惊恐地向她的「负责人」问道。记忆咒是彩云国国民禁止使用的其中一种法术，作用是防止一个人将某时段的事物在脑里形成记忆。


　　「我是捕龙士，不是普通国民。」清雅用他的眼神向她传达「你长长脑子好不」的弦外之音。「你也不是普通的国民了，所以我喜欢对你做甚麼都可以。下仆。」


　　刚刚被人毫不尊重地剥夺了自己记忆的自由，秀丽心中因此有少许的不忿。


　　「请你不要叫我下仆。」她盯著清雅冰冷的眼眸，但刚刚他的声明还是使她对他产生了一点点的恐惧。「... ...我有名字的。」


　　他像是被她的反应激起了浓厚的兴趣，於是向她凑近。为甚麼这家伙常常靠得这麼近去看她？


　　「明明就很害怕我，为何还要故作姿态反抗我？」


　　他的嘴角勾起了一下。是笑了吧？他随后拉开了二人的距离，秀丽的眼睛这才看到了清雅以外的事物。原来二人到达的是一片大草原，上面零星地扎了几个麦绿色的营幕。


　　「这里是王都与黑州接壤的国家公园。之前接到报告说附近有龙出没，所以我们要往那边的山脉调查。」清雅随意地作出了说明。


　　（我... ...我也要一起去捕龙吗？）


　　如同一般国民，秀丽这辈子都没看过龙，对龙的认知就只是基於左邻右里私下的传说和历史书里描述的形象，还有因为那是「不能说的秘密」而带来的恐惧。那天真的只是好奇翻翻店里地下室的禁书，结果就被套上「护龙人」的罪名。


　　其实她也有点想亲眼看看龙的样子，要不然也不会去翻禁书。但好奇也是罪？说不定捕龙士抓人是没根据的吧，爱抓谁就抓谁的吧。忽然意识到这点，秀丽心中美好的世界开始崩塌。


　　好吧，捕龙士就是绝对的王权体现，更不要说他们是懂法术的人，喜欢的话可以随时了结你的性命。


　　「喂，你，在听我说话吗？我叫你现在跟我进营幕里。」


　　秀丽回过神来，连忙点了点头。


　　「怎麼忽然这麼温顺了？」看起来这女人好像会常常发白日梦的样子？


　　「不关你事。」


　　她尾随清雅、弯腰走进了他的营幕。里面早就有两份被子和枕头，有一份上面还有几套方格图案的裙子，看来是她要换上的制服。在秀丽刚要伸手去取裙子的时候，一阵清风掠过，身上的衣服就被换掉了，原本穿著的衣服则被无形之手瞬间叠好，放到被子上了。
　　
　　只见一旁的施法者．清雅早已舒服地靠在行装上，一脸满意地欣赏著眼前的光景。


　　秀丽红著脸回看著他。「你... ...刚刚甚麼都没看到吧？」


　　「你那种身材谁想要看？」








　　盛怒中的秀丽冲出了营幕，碰到了伏在帐幕门前偷听的一个青年。


　　「呜哗哗哗哗——！」青年鬼叫著退后，看来是被吓得不轻的样子。


　　「谁叫你鬼鬼祟祟的——」秀丽看了一眼对方的格子衬衫，格子的颜色和大小都跟自己的一样。「你也是被抓的？」


　　「大家衣服都是一样的不是吗？还问？」他搔了搔头。「我只是好奇... ...始终是那个陆清雅抓回来的，大家都很好奇那是怎样的人嘛。」


　　大家？秀丽警觉地看向四周，却没看见其他人。大概都躲回帐幕里了吧。


　　「『那个』陆清雅有甚麼特别？」


　　「其他捕龙士都以比较各自抓了多少人为乐，唯独他说过自己的一生只会抓一个人，一个命中之人。」他看著秀丽发出了一声屑笑。「这人的脑子应该是有点问题，明明捕龙士的薪金和福利都是按他抓到多少人而递增的，虽说他有很强大的靠山也不能无视这些奖励啊。」


　　「他说这些只是想装风雅罢了，顺便也好成为他懒得抓人、只靠后台步步高升的藉口。」


　　「唉，你果然是他的命中之人耶，这麼快就了解他的想法了。虽说他的作风一点都不风雅。」


　　「我能说你的前半句很欠揍吗！」


　　「说起来，我叫苏芳，原来姓榛。你呢？」苏芳无视了对方的眼刀。


　　「我叫红秀丽——嘛、本来是姓红的说... ...」


　　姓红吗... ...苏芳投头看向星空，思绪飘到很远。


　　「怪不得你会是他的命中之人了。」


　　秀丽用疑问的目光看向他，只见他立刻变得一脸戏谑。


　　「别打算问我为甚麼啊～我不会说的，反正你迟早也会知道。」


　　她没好气地回应：「反正我也不想了解我跟那家伙的渊缘。我倒是想知道是谁把你抓住的？你是怎麼被发现的？」


　　「你先说？」


　　「因为出於好奇看了禁书... ...也没留意他是甚麼时候发现的。」


　　「那我的理由更扯，我本来是记者，因为回家时走路不长眼撞到了一个捕龙士，他就去掉了我的姓氏。幸好我发现服侍他比当记者的生活更好，才消了那道气。」


　　这是一个当记者比当奴隶更差的时代啊，苏芳叹道。


　　「后来他被火龙喷出来的火烧死了，活生生的，我亲眼看见了。」他说著又笑了笑。「原来每次捕龙行动都会死很多人，可是捕龙士为了招募新人都会封锁消息，难怪我当记者时都不知道这些，那时都不明白国王跟捕龙士为何会如此讨厌龙。」


　　「那他们的正职该是捕龙啊，不要把仇恨移到我们人类身上啊。」秀丽说。「我明白他们讨厌龙和护龙人，我也明白他们的工作很危险、很辛苦，但这不代表他们可以乱抓无辜的国民来发泄怒气和压力啊！」


　　苏芳耸了耸肩。秀丽担心地看了看他的表情，发现他没因为提到死去的捕龙士而伤心，便暗自松了口气。


　　「那你现在的负责人是... ...？」她试著问。


　　「就是清雅啦。现在我们也算是共侍一——呸呸呸，是有共同主人啦。嘛说点别的，你看看。」他拨开耳边的头发，露出了金色的狸猫型耳饰。「那人给我的思想监察器也算是漂亮了，对不？绝对比清雅给你的腕轮好看。」

　　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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　　因为当权者拥有使用记忆咒的权力，恣意删除国民的记忆，所以彩云国是个没有历史的国度。


　　除了王室要员和术者一族．缥家之外，现在大部份国民只知道当今的王、在位二十年间的事，在这位忌龙的王即位之前的一切，都只存在於已被销毁或收藏在王宫里的禁书之中。当然，人的求知欲是无限的，对於这些被剥夺了的历史，总会有人无惧法律的惩罚探求真相。但不管他们有多努力，都只能从知情者口中逼问出政府早就预备好的一段不知真假的说法：


　　「彩云国是由龙族在很久很久以前建立的国家，国民有三个阶级——龙、术者、非术者。可是长生不老的龙族不懂尊重人类的生命，对其的统治方式非常残酷，於是术者在二十年前协助全国的人类起义。在混乱中，龙族最尊贵的血脉从此在彩云国中消声匿迹——


　　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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　　半夜时份，清雅探身步出营幕，并不意外地看到了营火旁边一男一女的身影。经过一夜的长谈，苏芳跟秀丽已经熟稔得可以靠在一起呼呼大睡。苏芳一向善於与人混熟，秀丽也不见得是个很难相处的人，因此二人的友谊进展得如此神速并不奇怪。


　　「果然狸狸是一张王牌... ...」


　　只要能加强红秀丽对捕龙士团队的羁绊，让她的心永远属於捕龙士团队，他们的计划就有更大的机会成功。


　　第一条羁绊之路．友情，已铺设。


　　任务「红色狸小路」正式开始。










　　「红家的书店」这个没营养没内涵的名字，就是秀丽家族祖传的书店名称。地上楼高三层，加上地下用来藏古书的那层，这个「家」对红家长房一脉仅存的一人．红秀丽来说，实在是大得过份。


　　已过半夜时份，街上空无一人。清雅大摇大摆地撕下自己亲手贴在玻璃大门上的封条，走了进去。古旧的书店里是清一色的木制书柜，收银处的大桌子上，放著几本泛黄的厚册子，大概是书本目录吧，内容全是手写的，随手一翻，已经可以看见几种笔迹，册子的历史不言而喻。收银处地上还放著秀丽被捕前偷看的《龙族图鉴》，那本自然是复制品，因为本体是有百多年历史的王宫藏书；忌龙的王有没有把它处理掉，还是未知之数。
　　
　　越过布帘，清雅步下楼梯，来到了地下室。明明在接待客人的地面和用作居住的楼上两层，电灯都是放黄光的，可是地下室的电灯却是放白光，加上专业的通风、温度和湿度调节系统，这层比其余三层的设备都要先进，跟整幢建筑残旧的外貌完全不相衬。


　　经过摆著几盒实验室手套的阅书专用工作台，摸上簇新的不锈钢书柜，看著眼前一本本上百年历史的禁书，清雅心中大概明白，为何上司从他一入职就叫他盯紧红氏一族直系三兄弟的动向。失踪的前宗主，隐居山林的现任宗主，和经营报社、一族实权在手的「宗主代理」——他们应该是把这里当作是古禁书阅览室吧。


　　可是如此重要的地方，红家作为护龙的彩八家之首，为甚麼会如此轻率的交给一个女子看守？尽管那是长千金，但毕竟只是一个不懂法术的普通女子啊。除了她之外，这里一定还有其他更靠谱的保存系统，只是清雅没发现这里有任何保护法术的痕迹，那麼那个系统到底是... ...？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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　　「玖琅啊... ...」黑长发男人端坐在室内，品著茶。「... ...黎深刚刚没等我回来就出发了吗？」


　　「是。」玖琅颔首低眉，自门外步入。「非常抱歉。」


　　「这不关你的事。」男人微笑。「他的脾气你和我都十分清楚。那毕竟是他多年来所盼望的『命运之邂逅』，心急点也是正常的。他倒是比身为父亲的我还要想见她呢，感觉在女儿面前我都比不上他了。」


　　没有这回事，玖琅说道。即使她不知道您的苦衷，也不会责怪您的。


　　「报社那边的... ...」话锋忽然一转。「还顺利吧？」


　　「不错。那人本是从我们家中出来的，很忠诚，虽然他看起来很没上进心的样子。」


　　从我们家中出来的... ...？男人一边享受著自茶杯中逸出的香气，一边在脑中寻找著某个姓氏。


　　「那是来自秋天、属於果仁的颜色。」


　　经过提示后大概想到了答案，男人满意地笑笑。谢谢你啊，你总是对家族的事了如指掌。可是... ...


　　他无奈地看向站得略远的弟弟。


　　「玖琅，我不记得我们以前谈话是这麼拘谨的。」

　　待續